殷玉麒 先生(苏州舞之数码动画制作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导演)
编者语:
大概两年前看到《怪物山》制作精致海报,很好奇宣传中这一家“上海团队”,因为近几年上海已难得有新血液。2013年杭州动漫节前,本来是想邀约拜访几家上海公司,如37工作室、上影集团、上海大模王动漫、玄机科技上海分部。结果从舞之创意总监乔剑那里了解到他们总部其实在苏州,只好作罢。近年动客已经没成本专门去一个城市采访一家企业。今年杭州动漫节,乔剑的热情联系让我多一份好奇。一家动画企业对外联系方面,一个创作人能做到这样对自己企业推广上心,希望帮助自己企业获得更多声音,还蛮少见。刚好舞之负责人殷玉麒先生在这届动漫节,我们抽空进行了一场详细的交谈,来了解殷玉麒和舞之的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他是如何短时间内将舞之发展成为四百人团队,年产量四千分钟的三维动画公司。
危机预感
殷玉麒在1996年开始做动画,他回想起自己当时也是什么都不会,因从小时候喜欢画画就莫名其妙进了动画公司,第一家动画公司——苏州梵谷动画公司,殷玉麒进去的时候公司快倒闭了,他是那里最后一批培训生。四十个培训生中只毕业了三个人,殷玉麒是其中一个。
1997年殷玉麒进入正是鼎盛时期的鸿鹰,公司上下一千号人,外面也有两三千人在做鸿鹰的外包。他觉得当时能进入鸿鹰是非常荣耀的,又以最年轻员工被送到原画部门,这一年他二十岁。
在鸿鹰做了两年。一天,一个同事告诉殷玉麒有一个电脑软件可以做动画。他当时很好奇也很紧张,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失业?他开始关心到底哪个软件可以做动画。2001年,有个机会可以去深圳彩菱动画去学习3D。殷玉麒放弃了鸿鹰高工资,去了深圳。在1997年的时候他差不多能拿到一万多工资,而到了深圳的工资只有一千三百块钱。一千块租房子,三百块过日子,过起很窘迫的日子。
殷玉麒忍了一年,终于把三维动画学好了。跟着老师去了上海一家外资CG动画公司——盛易达动画。 由于公司人员流动性大,他又跟着老师回到苏州,2003年年底回到老东家——鸿鹰。鸿鹰这时刚在筹建三维部门,他做三维动画已经三年了,他的优势是二维原画里最懂三维的,三维里最懂美术和原画表演功底的。出任鸿鹰三维动画部门的主管,很快成为鸿鹰里最优秀的制作人员。
创业转机
又没过多久,殷玉麒认为鸿鹰三维团队管理有点问题:“他用二维的方法来管理三维,我觉得这不是我要的。” 殷玉麒开始组建自己的工作室,和跟自己一起从盛易达动画回到鸿鹰的同事曹黎。他会做模型渲染流程,殷玉麒自己会做动画和合成的流程。这样搭档去接了一些广告制作,做过《我型我秀》的片头等类似商业用途的视频。开始只有他们俩人,一直持续到2005年扩展到五个人,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叫:KIMONO。殷玉麒自称这个苦逼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年。项目经常断档,发不出工资。殷玉麒自己接一些外包来发工资给工作人员。有时候一个月能赚一万两万三万,有时候连续三个月赚不到一分钱。他说: “我们似乎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创作,生活,快乐,成就,金钱。”
2006年一个机缘巧合,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以下简称:苏州工艺美院)数字艺术系主任濮军一找到殷玉麒,这时他的第一个合伙人因为挣不到钱,已离开了公司。差不多快要放弃,不想进行下去这个事业的时候,濮军一提出希望跟殷玉麒有一个产学研合作,下文就是,他就带着整个团队进到学校里去。用学校场地、设备,殷玉麒去给学校制定课程,他和团队成为每一个流程的老师。殷玉麒一个月拿着两千多的授课补贴,已经心灰意冷的状态,但机会却不知不觉在这时降临。
殷玉麒带的第一批的学生共三十八个人,最终通过考核的有二十八个人。这二十八个人,成为现在舞之数码公司的主体。二十八个人至今还留在公司的有十个人左右,他们都是舞之六个分制作部总监或导演,创意总监乔剑就是其中一位。
新合伙人
2007年,殷玉麒一天突然接到老友的电话,1996年跟他一起在苏州梵谷学动画的郑利嘉。郑利嘉当年在班里画得不好,几个月后就没继续学动画,改做生意了。结果郑有天生的商业头脑,上海的外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两人平时联系也并不多,一年最多一两次电话。那天对殷玉麒说,自己做外贸利润从20%跌到2%,进出口不太好做,希望在文化领域有点方向。郑知道殷玉麒坚持了三四年办动画公司不容易,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干。而当时在学校教书的殷玉麒已经是没有任何追求的人,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让他重新燃起还没熄灭的创业冲动。殷玉麒回复郑说:“好,你到苏州来。”
2007年四月,两人在咖啡馆花了三个小时,就敲定下来郑拿多少资金,殷出多少人力,殷玉麒也拿出了自己一点存款。 接着股份怎么分,未来三年怎么计划,殷玉麒说:“第一步先做原创片,第二步做代工。”
一个月后,两人重新注册了一家有动画制作许可资质的公司——舞之数码。用殷玉麒在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的二十多名学生来完成这个项目,因为场地硬件成本不需要花钱,最终以一个非常低的成本做了一个原创片,片名叫《努努多的暑假》。殷玉麒当时已经从业十一年,各个流程都经历过,剧本是他写的,分镜是他画的,构图是他画的,导演是他自己。很多事情殷玉麒没有求任何人,顺利的把片子做完了。做完他的第一部原创片,顺利在央视播出,获得了些国家补贴,还送到加拿大的点播频道。公司最后算下来尽然还有盈利。殷玉麒解释道:“那时候拿工资的只有九个人,要盈利很容易,因为成本低。说来有点无耻,但不通过这个方法我们真走不出第一步。”
第一步走出来以后,殷玉麒自认为没做惨绝人寰的事情,将学校二十八个毕业生全部签下来,成为自己第一批骨干员工。而这批学生继续留在学校,培养第二批学生。这时的舞之数码已经有三十个人的团队规模,殷玉麒开始承接到更高质量项目,利润率高的项目。2009年有一部动画电影《世博总动员》找到舞之,这次承接了一半影片把团队技术整体往上培养,又有了资金积累。继续产学研低成本的的方式,让舞之连续培养了三届学生,积累的六十多位员工。到2009年时候,苏州工艺美院已经不能容纳这么大公司,以及学校的人事变动让舞之从美院离开,开始新的征程。
快速发展
2010年,郑利嘉和炫动卡通一位导演哈磊在闲聊中谈到日本从漫画改编动画很多,而中国几乎没有。炫动近期收购了一些不错的漫画,问舞之要不要尝试一起做? 郑利嘉说:“ 做是可以,但不希望只是代工。”最后洽谈下来,双方各投资一半,各占一半项目股份。
《怪物山》做完之后,各种奖得了不少,各种授权也开始做起来。加上炫动的渠道推广力度,整个项目是盈利的。正是从《怪物山》开始,舞之摆脱纯代工。这时候的舞之员工80多人,年营业额也有三四百万,可发完工资也没什么结余。
2011年,《赛尔号》本来是“上海37动画公司”(2012年底被东方梦工厂收购)做的,因为自己忙不过来,让舞之帮忙负责了一半。因为淘米知道舞之是《赛尔号2》一半的承接制作方。2012年淘米就找到他们做了《赛尔号3》 。同年,舞之把另一部动画电影《神笔马良》接了下来。这部由中影、炫动、迪士尼联合投资的大制作,让舞之从2012年中旬做到2013年12月份,花了一年半做完。2013年同时做了《赛尔号4》。
做《赛尔号4》时舞之主动跟淘米说:“我们不做代工,要我们做的话,希望以参与分成的方式来做。”舞之考虑自己要是能参与投资,会对自己后续有收益,更会用心努力的去做好这个东西。而不是像以前代工公司,能节约成本就节约成本。舞之要为后面票房,整个品牌以后几年做长期思考。这种合作方式促使《赛尔号4》品质明显比《赛尔号3》高很多。淘米当时也没有表现出不愿意,最后知道他们老总其实很赞成这种合作方式。
“我们一方面做自己原创,一方面在做大量的代工。代工的项目质量越来越优质。不管是技术,还是价格,还是团队协作。”殷玉麒说,“因为做电影,要求协作性非常强,人员需求非常大。”
2011年做《赛尔号2》时候舞之达到一百人规模。2012年做《赛尔号3》时,舞之员工翻了一倍,两百人左右。2013年同时做《赛尔号4》和《神笔马良》两部动画电影的时候,又翻了一倍,到现在的四百多人,营业额也在翻番。
2012年初,苏州鸿鹰破产倒闭。恰逢快速发展的舞之急需人才,鸿鹰这个动画人才宝库给殷玉麒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老牌二维动画公司对舞之三维动画能有什么作用,他解释说:“不管是3D,还是二维,做出来的都是一个视频,我们要让这个视频好看。你的导演,你的构图,你的美术指导,你的后期剪辑,二维三维绝对的通用的。”舞之这一年得到很多重量级人物,包括鸿鹰副总成为舞之HR(人事管理);两个鸿鹰导演成为舞之制作部总监,制片总监;鸿鹰美术总监成为舞之后期美术总监和舞之学院负责人;还有十个人在舞之背景和贴图材质部门;还有几个在导演的岗位上。殷玉麒共吸纳了鸿鹰十四人左右在自己公司,职位都非常高。
“可能你觉得加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有钱就能招人?我不这么认为。” 殷玉麒分析道,“如果你没有一个协作性的经验,一个团队框架。二十八个学生逐步变成整个公司的框架,因为我们又是师生关系,整个结构非常稳固。公司不会出现我不买账,你不买账的情况。或因为太多高手技术人员,而产生不容易合作。”
殷玉麒自认团队技术不算很好,但舞之每个岗位:基层、中层、高层,有着清晰准确的管理结构和位置。他可以快速的让一个组俩个人扩展到六个人,直接增加三倍。
图谋转型
几年下来,殷玉麒和郑利嘉之间合作越来越默契,殷玉麒认为郑的好处是信任自己,七年来没有任何争论,在两人各占50%股份情况下。他俩分工很明确,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主内的殷玉麒靠自己专注行业十几年的能力,圈内口碑保证质量、保证档期,为舞之接大量的代工养活团队奠定基础,让这台“大机器”高效便捷的运行。主外的郑利嘉运用自己商业思维、上海生意人脉去促进动画业务方式进步,如跟合作企业接洽投资合拍、参股、票房分成、分享销售业绩等等,创造一些新的盈利模式来增加利润。
“我只押宝押在代工的话,我们就没有机会去做些产品。我们一味去做原创,发展市场上优势做些品牌,或许我们就有赌博的性质,随时可能资金链断掉或是收益时间太长导致公司运营困难。” 殷玉麒说,“很多公司为什么要把股份转让出去,我们不需要融资,别人需要融资的钱要养活自己,创造自己品牌。很多公司品牌没创造出来,他就倒闭了。很少公司能独立操作一部电影,我们的优势是不光独立操作,一年还可以操作三部动画电影。我们在一个巨大的组织协调框架下,我们可以半年出一部。”
对于公司成长,殷玉麒反复说自己是狗屎运。一个是公司快要倒闭的时候,郑利嘉进来跟他合作,郑不光带钱也带来了上海的机会机遇,以及渠道。二个是在跟郑合作之前,莫名其妙积攒了一个很优秀的团队。因为有一个很有魄力,很有想象力的苏州工艺美院系主任主动联系他。殷玉麒感慨:“濮军一这样的老师挺少见,他脑子里有商业,有学生,没有官场上的态度,想向他致敬。”
三是,从八零年代两个大公司带动苏州发展到现在二十多年,已经有非常充沛的动漫人力储备。等殷玉麒团队搭起来有了指导性方向,需要什么人就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只要给得起工资。在国内很多地方,花钱也难找不到优秀人才的环境下,舞之这个地理优势是比较占便宜的,借了环境的力。
在创意总监乔剑眼里,殷玉麒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从来没有一次发脾气,他非常懂得克制自己状态。用一种缓和、和蔼的方式,用一个很信任的状态,对待所有人。”乔剑说,“舞之是人性化、有人味的公司。老板除了想办法从制作流程、商业流程、市场化流程做一些优化以外,对员工内部有一个非常好的状态。这些状态不光是硬件上的,包括心理上的,包括一些关怀。在舞之,有很多细节是为员工考虑的,有健身房、放电影室,还没下班就可以去看了。” 当有项目准备孵化的时候,编剧、策划、负责创意设计去开会讨论,殷玉麒是不会参与的。在乔剑看来,这种事情他不需要参加。他们会把需要讲的事情摘录出来,类似策划案,最后环节请他确认。殷玉麒说通过就通过,说调整就调整。
目前舞之的制作能力已经让殷玉麒放心,不怎么管具体制作了。现在舞之分四个厂,各有各的厂长,各有各的制片,都有独立的生产体系。制片每一个月会向他汇报近况。他主要做公司运营管理工作,平常最关心的是如何让它高效的、高性价比的去维持。殷玉麒觉得:“公司要有一个类似于像国家一样的体制,公司是一个集体也需要一个体制。把这个体制做到最简单,最透明,最公平,才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好。光有积极的、主动的、责任心强、能力强、创意强的年轻人是不行的。”
殷玉麒开始考虑裁员问题,公司转型问题。为更加专注制作,逐步想把不是非常核心的技术分包出去。四百人的团队,殷玉麒希望逐步减少至少一半,控制在二百人以内。他讲:“这样的话,公司会有五十个人左右专注产品开发,另外五十人依旧做制作。优秀的动画电影、有参与投资的、或是品质非常高的、口碑非常好的我们制作。不像以前公司建立的时候,什么项目都做。我们现在要有选择性的做。这样才能逐步把自己品牌创造出来。” 殷玉麒希望公司人力也更加稳健发展,给未来融资过程减少投资人的风险,为投资人负责。
同时舞之还是继续做教育培训,殷玉麒希望能沉淀更多优秀人员,为公司储备优秀人才。成立之初三十八个人录取二十八个人。接下来,舞之一年培训一百个人,考核录取二十个人。他觉得舞之能让学生真正学到东西,而且有非常好的实习机会,从不可能全部保证就业。如果某一天,舞之有更多的合作,或投资人希望把营业额规模做大。舞之就可以把培训20%就业率,提升到50%、60%、70%都可以。
“我也没太大追求,一步一步就走到今天,甚至可以说没做太多计划。做太多计划,绝对敢不上变化。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社会已经变到这一步。我们觉得自己去适应社会,去适应行业需求。” 殷玉麒说,“我们认真做好产业链当中的一环,才能够做好。我所谓的贪大求全,其实是小范围的贪大求全。还没有贪大求全到自己认为自己可以做好:发行、品牌、销售、渠道、制作。我们只做好创意和制作就可以。我们去涉及的发行工作或代理工作,只是去了解,为我们跨界做些准备,让我们知道应该怎么去配合跨界伙伴的需求。我们不是为做这个事情去跨界,做好内容,结合商业需求,替投资人赚钱。有点小机会的话做点自己喜欢的小作品,满足作为艺术工作者内心需求就可以,我觉得不需要做太多艺术方面的工作。”(完)